她從不停止微笑
小蒼是個怪孩子,哪怕對于怪孩子的標準而言。我在6年級的時候遇到她,我們的姓氏在字母表上的順序讓我們成了前后桌,她轉過身露出帶著牙縫的微笑看著我。
“嗨。”她說。
“嗨!”我靜靜地回答道。
我很害羞,而且對于中學第一天有些緊張,不過她一點也不。
“我叫伊甸,不過沒人這么叫我,他們叫我小蒼,你也可以! ”
“唔,謝謝。我是斯蒂芬妮?!?/p>
“我們應該做朋友!”
“好啊?!?/p>
但是小蒼和我從來沒有真的變成朋友,她會在課上跟我說話,會跟著我走進大廳,有時候甚至會跟著我回家,但我從來沒覺得跟她聊得來。據我所知,沒人跟她聊得來。
這并沒有影響她的微笑,她總是在微笑,總是興高采烈,總是心情絕佳。甚至她一個人吃午飯或者在體育課分組被剩下的時候,也一直在笑,而且笑得總是很真誠。
我們都覺得這很奇怪。
她有收到過一次來我家玩的邀請,那時我媽媽看見她在放學后站在我家門口的小路上,而我目不斜視地走到了門口。
“你為什么不邀請你的小朋友進來呢?”我進門的時候她說。
“那就是小蒼,她很奇怪,她不是我的朋友?!?/p>
“她看起來想跟你交朋友,你有給過她機會嗎?”
我看著窗外的女孩,她笑著在我家外面的路上拖著腳走來走去,好像希望如果她在外面等得夠久,她就會被邀請進來。
“差不多吧?”我嘟囔著。
“拜托啦,孩子,她可能人很好呢! ”
我呻吟一聲,但還是打開門沖小蒼叫道:“我媽媽說你可以進來一起吃晚飯!”
小蒼長著雀斑的臉立刻亮了起來,她立刻沖了進來。
在餐桌上,我爸爸媽媽不斷跟她禮貌地寒暄,—次又一次地問她是不是需要給她父母打個電話讓他們知道她在這里。
“不用,真的沒關系,他們不在意的!我媽媽晚上工作,爸爸總是生病,所以他們不會介意我在朋友家吃飯的?!彼f。
晚餐并沒有很糟,她吃相也沒有很可怕,除非有人跟她說話,她一直都很安靜,而且她還問需不需要幫忙洗碗,可那之后她就是不走。她甚至坐在沙發上跟我們看了一會兒電視!媽媽努力暗示說已經很晚了,她需要回家,可是小蒼就是待著,毫不自知地微笑著。
直到我爸爸終于說,他開車送她回家,這樣她就不必一個人走夜路了,她才終于離開。
“沒關系!我可以走路的?!彼f著,把她巨大的書包甩在肩上,“謝謝你們的晚餐,真的非常、非常好!”
我們目送著她離開,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,我才松了一口氣。
“看到了嗎?”我對媽媽說,“怪人?!?/p>
“別這么刻薄,斯蒂芬妮·安妮,我覺得她就是孤獨?!?/p>
不管小蒼是哪樣,我真的不想跟她玩。
后來我交到了一批新朋友,里面不包括小蒼,盡管我們并沒有刻意排擠她,但我們的確沒有試著讓她加入。小蒼還是會沖我揮手,用她一貫興高采烈的問好跟我打招呼,但她似乎明白了我們并非伙伴。
至少,我是這樣認為的。
事情是從有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時,一陣奇怪的、令人汗毛倒豎的被人監視著的感覺開始的。那時剛剛入冬,天黑得很早,所以放學時太陽已經在落山了。我停下來回頭看,看著身后空曠的街道,似乎我確實是一個人。
可是我轉回去的時候,那種刺痛的被監視的感覺又開始了。我又走了幾步,然后迅速轉身,看到一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一條岔路上。
我跑去那個街角,看見小蒼蹲在一棟房子的旁邊, 她粉色的外套在房子的陰影下很刺眼。
回家后,我跟父母說小蒼在跟蹤我,但是他們嗤之以鼻,跟我說她大概只是在回家的路上。我又抱怨了幾句,但也沒說更多。無論如何,他們很可能是對的。
第二天在學校,小蒼還是一貫地沖我笑著招手, 但是我假裝自己沒看到。我想讓她確信,我們真的不是朋友。
她看起來明白了,然后停下了招手,不過就算這讓她困擾,她也沒有表現出來。
而且,她仍然沒有停止微笑。
那天的冬天特別冷,雪下得特別厚,像毯子一樣覆蓋了整個鎮子。連著下了好多天的雪,大多數時間我都在戶外,跟附近的孩子們一起滑雪橇和堆雪屋。
我總是在房子附近跑來跑去的,所以我通常并不會在意房子周圍的腳印,可是有天一大早我準備去玩雪, 我注意到有些事情不太尋常。
雪下了一整夜,我一直很興奮地想要當第一個踏上我們院子里積雪的人,可是我們前門外面已經有腳印了。我皺著眉頭看著它們,想知道是不是我還睡著的時候我父母就已經出門了,可是他們跟我保證過要讓我當第一個出門的人。
我把我的雪橇放在門口,跟著那些腳步來到了房子前面、側面然后到了背面,它們停在我們客廳窗外一個小小的、被清理干凈的圓圈那里。
在圓圈里面,有幾根小棍松松地被線綁在一起,看起來像是被扔下的做工粗糙的娃娃。
哪怕在我外套的溫暖包裹下,我仍然打了個冷顫,將雪踢到那個怪異的娃娃上,然后跳上去、把雪壓實。
我沒有證據,但我很確定小蒼一直在我家附近游蕩。
我沒有跟父母提到腳步和小棍,我懷疑就算我說了他們也不會認真對待。他們會繼續把小蒼當作一個人畜無害的、想要朋友的孤單女孩,但是我知道她在謀劃著什么,而我要抓住她來證明她并非他們以為的那個無辜小孩。
我只需要想一個足夠好的小蒼陷阱。
窗外的一聲撞擊在半夜把我吵醒了,我跳起來看著房間那端,窗簾緊緊地閉著,將夜色擋在窗外。我屏住呼吸,心跳加速,耐心地等待著。
砰。
我滑下床,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窗邊,外面有個聲音,被壓得很低,我呆住了。
她在自言自語,也許是對我說,我不太確定,但這讓我定定地站在原地聽著她的呢喃。
最后我終于強迫自己往前走,抓住我的窗簾往旁邊一拉,往外看去。
小蒼坐在我的床下,手上拿著她的小棍人,我拉開窗簾時,她抬起頭,在月光下面色蒼白,深色的眼睛顯得格外大,然后我們就這樣靜靜地互相對視,直到她跳起來跑遠了。
我拉上窗簾,跳回到我的床上把自己裏在被子里面。不管小蒼在干什么,不管她想干什么,我都被嚇尿了。我決定我得阻止這件事,我得靠自己的力量。
第二天我會這樣告訴她,確保每個人都能聽見她一直都在跟蹤我,以及她有多么奇怪,就是這樣。她會超尷尬和丟人,就不會再來煩我了!
即便是想好了計劃,我仍然睡不著。外面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懷疑是她又回來坐在我窗下了。
可是,第二天小蒼并沒有來上學,接下來的一天也是,沒人知道她在哪兒。哪怕我不喜歡她,我也很好奇為什么她不來上課了??赡芪易プ∷笏ε铝?,我想著,可能她就只是在等,希望哪天我忘了這件事她就可以來上學了。
這讓我撓心撓肺的,老是想著她在哪、在做什么。至少在她在學校的時候,我能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。 現在她隨時可能沖進我的臥室,誰知道她會拿我的東西做什么!單純這么一個想法就足夠讓我又怕又氣地發抖。
似乎我得以牙還牙。
下課后,我去找了老師,跟她說小蒼讓我幫她帶作業回家,但是我忘記她的地址了。奧德森太太非常高興,非常愿意地把小蒼的地址和作業都給了我。
盡管我其實并不知道我想做什么,放學后我還是沖回了家,騎上自行車去找小蒼。
她住得離我只有幾英里,在一個漂亮的街區里一棟有著白色尖樁籬柵的兩層小樓里。圣誕彩燈在積著雪的屋頂和結著霜的窗戶上閃閃發亮。我再次確認了她的地址,
騎車來到了她家,思考著找到她后我要說些什么。
我到的時候小蒼站在她家的草坪上,手揣在口袋里,看著她家的房子。
我在-一段滑溜溜的人行道上剎住車,把自行車扔在地上、發出很大的噪聲。
“嗨!”我說著,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有攻擊性。
“嗨?!毙∩n靜靜地說,沒有回頭。
“你為什么一直在跟蹤我? “我質問道,直指核心地沖到了她身后,“你為什么在我家外面?”
“對不起?!彼f。
我抓住她的胳膊,讓她轉過身面對我,努力表達著11歲小孩憤怒的極限,然后我所有的爆發和憤怒都困惑地戛然而止。
她還在微笑,但那是勉強的、虛假的表情,眼淚不斷地流過她的臉頰。
“小蒼? “我問道。
“小蒼?!彼龓е种斓奈⑿χ貜椭?,“我媽媽給我起的這個昵稱,你知道為什么嗎?”
“不?”我小心地說。
“她叫我蒼蠅因為我就是她一坨屎一樣的人生上惡心的附屬品,就只是一只嗡嗡叫的害蟲?!彼煅手?、啜泣著。
我松開拉著她胳膊的手,她再次回頭望著房子。
“很抱歉跟蹤了你還有其他的,”她說,“…..家真的太好了。你也很好。我只是想靠近一點, 稍微假裝一下很有趣。”
“假裝?”我不情不愿地往旁邊挪了一步,她說的話讓我頭發根都要豎起來。
“是啊。我可以假裝我們是朋友,假裝你爸爸媽媽喜歡我。我甚至用小棍做了那些娃娃,假裝我們在一起玩很蠢吧?”
“為什么?”
她聳聳肩,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擦鼻子?!耙驗槟惆职植粫偪窈染迫缓笏诘厣夏蜓澴?你媽媽不會每晚都跟不同的男人出門讓他們給她買禮物。他們給你做飯,讓你朋友來玩,而且他們不打你,不打吧?”
“不一不?!蔽医Y結巴巴地說。
空氣里逐漸飄來一陣煙味, 我緊張地吸吸鼻子,看著那棟房子。前門下冒出一股細細的灰色煙霧。
“我爸媽不喜歡我,我知道你也不喜歡我,你朋友們也不喜歡我,沒人喜歡我。但是那次你還是讓我去你家吃飯了,那真….很好?!?/p>
煙霧源源不斷地從門下飄出,現在窗戶里看起來也滿是煙霧了。
“小蒼,你的房子!”我喊道。
她點點頭,“我知道?!?/p>
“我們得打911!你父母!”我嚇瘋了。
我能聽見火焰的噼啪聲,在她家房子里不斷蔓延。
小蒼就只是站在那里,眼里噙著淚、閃閃發光,看著火勢越變越大。
“我爸媽在里面?!彼f。
從頭至尾,哪怕那表情看起來支離破碎,她從來沒有停止微笑。